【果壳网专访】吴宜群：和烟草广告死磕到底

　　“如果有人往你身上吐痰，那你肯定是要骂娘的，但有人在你身边抽烟，你可能通常就忍了。其实二手烟给你带来的危害可能并不比那一口痰少。”一位老人做用这样的类比来指出中国控烟工作中的一个现实：公众对于吸烟的行为，容忍度太高!她就是中国控烟专家吴宜群。

　　吴宜群，一位优雅的老人。供图：吴宜群

　　吴宜群生于江苏，1968年毕业于复旦大学，曾经担任过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副院长。这位老人曾经是中国血铅研究领域的顶尖人物，因为儿童铅中毒防治而得到美国颁发的维诺·霍克纪念奖;现在她成了世界卫生组织控烟贡献奖的得主，在一家控烟组织——新探健康发展研究中心担任常务副主任。不过，相比这些头衔来说，吴宜群更愿意说自己是一个控烟工作者。“对于我来说，控烟只是一个从事公共卫生多年的一个老兵的责任和挑战。”

　　吴宜群得到美国职业与环境卫生学会颁发的Vernon Houk奖，表彰她在儿童铅中毒防治中的贡献。供图：吴宜群

　　身为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，吴宜群已经专门从事控烟工作7年了，每天做的大部分事情都是在跟烟草广告死磕。“我现在是一个高度‘控烟成瘾’分子。烟草广告、促销、赞助都是商家的营销手段，必须禁止，绝不妥协。”借《广告法》修订的契机，果壳网科学人采访了这样一位从事控烟的老人，听她讲我们所不知道的那些关于和烟草斗争的故事。

　　堵死烟草广告的前后门

　　科学人：作为从事控烟多年的专家，您一直在呼吁修改广告法，为什么要这么做呢?

　　吴宜群：烟草广告就是在传递死亡。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以各种形式呼吁修改广告法，两会提案也好 ，各种投诉、取证、发动媒体也好，几乎所有能用的手段我们都用了。因为烟草制品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商品，不是生存必需品，但是被十亿人使用并成瘾，它是当前全球唯一的一种会导致使用者死亡的合法消费品。烟草产品的成瘾性和致死性也都是经过了多少科学验证的结论，而制造厂商明知其巨大的危害性却还在生产销售。所以卷烟就是死亡的引路物，烟草营销就是把人往死路上引。

　　科学人：您觉得目前《广告法》在中国实施的现状如何?

　　吴宜群：有人说，我们要堵死烟草企业广告的后门，依我看这前门还开着呢，还谈什么后门。现行 《广告法》明文禁止刊登烟草广告的场所和媒体本来就不多，但是就是这些明确应该禁止的违法烟草广告都禁止不了 。去年北京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曾经做过一个监测：仅仅7天之内，CCTV10一个频道就播出了97次的烟草广告。其余的广播、报纸、期刊等媒体也是如此，这烟草广告就从来没停过。同样，烟草业也根本就没拿 《广告法》当回事，机场的显示屏、行李车、飞机座位的背面烟草广告几乎无孔不入。

　　飞机场的行李车上的烟草广告。 图片来源：新探健康发展研究中心

　　科学人：如果规定的这些场所都没有广告了，是不是问题就解决了呢?您觉得目前的广告法有哪些漏洞让烟草生产企业打擦边球呢?

　　吴宜群：这些烟草企业都精的很，变相广告是烟草业惯用的擦边球。光中华烟这个品牌，就在报纸、电视、互联网、户外广告等好多渠道进行了直接和间接的促销。比如他们在报纸上发布的“关于假冒中华烟的声明”，其实就是通过报纸间接地促进了中华烟。他们还使用爱国主题和与中国文化挂钩，说什么“爱我中华”， 看似是个爱国主题，其实是一种广告营销。

　　广告法规定烟草广告不能在电视中投放，他们就想其他的办法。在中央电视台《新闻联播》栏目中记者采访过一位春节返乡的务工人员，在节目中被采访者不但口述了要带中华烟回家，还要把中华烟拿出来长时间的展示，这真的是节目的需要吗?这也是广告植入。这种，我们投诉了但根本没有用，相关部门给的答复就说这不是烟草广告。

　　还有一点很重要，《广告法》中规定广告是生产经营者做的，这也就是说不是烟草企业直接做的广告就行。于是很多烟草企业纷纷通过注册同名文化公司，以“品牌传播”方式，变相宣传，以达到广告宣传的目的。曾经有网友反映过 “泰山1532”公然打广告的问题。结果人家厂家说了：“泰山1532”只是一个商贸公司的的企业形象标识，其中1532是泰山的海拔，而不是泰山卷烟的品牌。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?类似广告大行其道，却不能依法治理。

　　电视上的中华烟变相广告。图片来源：新探健康发展研究中心

　　科学人：你觉得为了防止上述情况，广告法应该如何修改?

　　吴宜群：首先应该强调的是“全面”禁止。为了防止被烟草企业钻空子，广告的定义肯定应该修改，让那些所谓的商贸公司、文化公司也不能以任何形式做任何形式的烟草广告。

　　另外在现行的《广告法》中规定的禁止广告的媒体和场所太少，应该扩大范围，加入印刷品、商城、娱乐场所、住宿和餐饮场所。而且应该强调除了禁止广告，变相广告也要禁止。这样，吸烟的人看不到这种宣传，戒烟会更加容易;烟草业由于没办法借助明星，名人营销，也没办法假装慈善，也就没有了伪善的外衣。

　　烟草慈善，居心不良

　　科学人：您所在的新探健康发展研究中心曾于2010年联合45家公益组织发起“保护公众健康，积极履行公约，拒绝烟草捐助”的倡议。您认为一切烟草资助都应该被拒绝吗?

　　吴宜群：来自烟草的捐助必须被拒绝。烟草企业的这种所谓的慈善也好，捐助也好，实际上就是以慈善赞助为名，打着“企业社会责任”的旗号，行烟草产品营销之实，促进烟草消费。其结果是什么?——危害老百姓的健康。所以全社会都应该共同拒绝接受烟草企业任何形式的赞助，抵制“隐形”烟草广告对公众的不良影响。

　　科学人：对于这种赞助，有没有明确的法律等规定不能接受呢?

　　吴宜群：《世界烟草控制框架公约》，2006年中国就加入了的。里面明确说了，缔约方都应该禁止所有的烟草广告、促销和赞助，这里说的烟草赞助包括任何形式的捐助。我们反对这种捐助的原因有两点：首先，烟草公司无孔不入，捐款是他们变相营销的一种方式，其用意仍然难脱宣传的嫌疑。其次，中国如此庞大的吸烟群体，禁烟本来就困难，烟草捐助会给老百姓特别是青少年造成错觉，认为烟草企业还很善良。无形中为烟草销售推波助澜，激增青少年烟民数量。

　　科学人：烟草慈善现在都有哪些形式?

　　吴宜群：多种多样呀。比如，某烟厂给当地的700个司机师傅送平安符。当地卷烟厂说这些平安符自泰山祈福而来，这其实就是当地烟厂做的变相广告。很多烟草企业也很善于“大事件”营销自己，比如“神州三号”飞船的发射，有烟厂号称飞船带着他们的烤烟烟种完成了太空之旅，开创了当地航天育种的先河，也将这个省带上了科技强烟之路。这不是无稽之谈吗?

　　烟草企业的社会责任感更是胡说八道，烟草业以每年导致100万人死亡为代价，赚取数千亿的利润，然后从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零头助学，还要在捐赠的物品上用他们的品牌冠名，要那些孩子从小对他们感恩戴德。四川省有个希望小学不但名字叫做“烟草希望小学”，影壁上居然写着“立志奉献社会，烟草助你成才”的标语，这对孩子们是什么影响?据不完全统计，全国这种以烟草或烟草品牌冠名的“希望小学”或“希望学校”不下百余所，这就是变相营销。

　　赞助文体活动也是常用手段，这种对商家而言性价比很高，花钱最少，而效果是大大的，如果不加限制的话，豪阔的烟草业能把所有的文化体育项目都变成烟草的变相广告。所以，必须禁止烟草慈善，他们根本就是居心不良。

　　“四川烟草希望学校”影壁上“立志奉献社会，烟草助你成才”标语照片。图片来源：新探健康发展研究中心

　　烟草广告，控制起来到底有多难?

　　科学人：您觉得目前这项工作推行起来的阻力有哪些呢?

　　吴宜群：这个问题上政府的决心最重要。目前看来政府还有一些认识的误区。一方面认为烟草广告没有那么大的影响，另一方面认为烟草业已经没有太大的空间了。但是就像我们上述谈到的，显然不是这么回事。其实在世界范围内看，禁止烟草广告、促销和赞助这项工作，我们已经很落后了，作为一个快速发展的大国，我在参加国际会议时都感到脸红。自1975年挪威全面禁止烟草广告和赞助后，好多国家都参与到禁止烟草营销的行列中。据世卫组织统计，2008年，全球全面禁止烟草广告、促销和赞助的国家有20个;而2012年已经有86个了。而我国还处于这种状态。以前烟草广告的审批还需要市级工商部门，而今还有改成县级工商部门审批即可，这么特殊的商品，不是应该有更为严格的广告审批手续和流程么?怎么反而越来越放松了呢?我真的为此而担心。监管是一回事，有法可依是另外一回事。有了法，作为普通人，作为民间机构我们至少还可以投诉，不会遭遇那么多次投诉失败，看着那些广告大张旗鼓的危害公众而无能为力，所以我们尽一切努力呼吁修改《广告法》，呼吁全面禁烟。

　　科学人：您和《广告法》、烟草广告修改了这么多年“斗争”，成果如何?

　　吴宜群：总体来说还是有一定成果的吧。今年2月开始，国务院法制办终于将《广告法》修订草案征求意见稿上网了，公开的征求社会意见 。6月份，国务院召开常务会议讨论通过了广告法的修订草案，该增加的场所也增加了一些。 但是，这不是我们想要的，我们的口号是：禁止一切烟草广告、促销和赞助，对此我们决不放弃。